八年没有回乡下过年了，母亲高兴得直抹眼泪，弟妹们的笑容，我和妻子都有些陌生了。母亲还是让我们赶紧坐到炕头上，不同于以往的是没有给我们拿来被子，家里烧上了土暖气，比以前暖和多了。

可是，我还是感觉有些冷，妻子知道，这和温度无关。

这次老家之行，是我得了大病之后足足养了八年之后做出的决定，妻子始终担心我支撑不住。

我说下地走走，母亲说，那你就走走，其实，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她不难猜出我的心事。

父亲不在年里，我想父亲呐！

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上了红春联，我家连仓房的门上都灿烂如花。打开仓门，满囤的粮食黄澄澄的，房梁上挂着的红辣椒和地上堆着的杂物，好像还像八年前一样在诉说着以往。我从窗台上拿起一根绳子，那是一根很粗很粗的绳子，是父亲当年和我一起搓的，它捆过无数次干柴和湿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绳子的劲道还在，只是有些光滑了。我又从角落里拿起一把镐头，已经有些锈迹了，可用脚踩在镐面上试一试，还是纹丝不颤，父亲当年留下的劲道也还在那里。

我突然想起“撒手人寰”这个词，父亲用他那黑黑的粗糙的大手曾攥过锄把、锹把、镐把，更多的是赶车的鞭子，当然，还有我们六个子女稚嫩的小手。渐渐地，我们在他和母亲的牵引下，在岁月的风雨里一年一年长大成人，我们在一起过的年也一年比一年好。

可谁知那一年春节，厄运来临，父亲和我一起病倒，我在家里突然发病，又使父亲受到了惊吓，增加了痛苦。即便如此，那一年过年我们毕竟在一起，如今，父亲和我阴阳两隔，他已经撒手八九年了。他想用他那力大无比的手，攥住他和母亲几乎用全部能量换来的这个家，可他攥不住了，他没有力气了，连空气都攥不住了，他那么不忍心地撒手，像一个海浪打来，他淹没在波涛里，把我们留在了岸上。

第一次去看父亲的坟，在那个小土堆前我长跪不起。父亲，请原谅您的儿子这样迟来，我怕我那脆弱的神经经受不起……

父亲，我和您的儿媳这次是打车回来的，一个多小时就到家了。可说心里话，我们还是怀念您当年到火车站用马车接我们时的情景，怀念马车上铺着的谷草，怀念谷草上铺着的棉被，更怀念的是父亲您看到我们一家三口时那怜爱与欣喜交融的目光，那目光直抵我们的心底。您赶着马车，总是一个劲儿地回头，不是为我们掖掖被子，就是瞅着我们憨憨地笑，那八里地的路程，马蹄的每一声敲响都是快乐的音符。

母亲喊，吃年夜饭了！一大家子二十来口人，唯独缺少您。父亲，我们都在年里活着，只有您不在年里，您这个轰轰烈烈创造这个家庭的主角，缺席了我们团聚的宴会，我感到无尽的忧伤。

值得欣慰的是，母亲相当硬朗，饭量也好，有母亲在年里，总可以抚平一些心绪，可我知道，母爱代替不了父爱，正如月色不能等同阳光，春风毕竟不是秋雨……

生活永远在继续，我知道父亲仍然不会在年里，我想我会平静下来，接受这一事实，永远的遗憾会变成永久的记忆。和母亲在一起，和弟弟妹妹侄子孙甥们在一起，我们会更加珍惜幸福的时光。

人呐，一年又一年，就是在闯一关又一关，告别过去，憧憬的永远是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