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总爱回顾往昔。望着窗外明丽的花,思绪翻飞起来……
忽然想起小时候去大舅家拜年,这是我每年最盼望的事。一路上,我在父亲赶的毛驴车上躺着,憧憬着马上就要吃到嘴的冻豆腐宽粉炖鱼,这只属于大舅家的味道。还有他家房檐下的鸽子,灶坑烧鸽子,这得看表弟的心情了。想着想着,我竟然流出了口水。路边的喜鹊发现了我的心思,站在枝头嘎嘎大笑。我奇怪的是这些喜鹊为什么永远是胖乎乎的,毛色鲜亮,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它们吃什么吃的呢?羽毛黑中泛着幽幽的蓝光,身子沉得好像飞不起来了。我要是能听懂它们的叫声就好了。这样想着,日头已经落到毛驴车的西边去了,林子给夕阳照得耀眼,一条一荡好像提前燃放的烟火,一趟一趟地从我们车子旁路过。远处的村子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我仔细地辨认着哪个是表弟们放的二踢脚。
大舅家在江沿儿住,离我们其实没多远,但那时候路不好,交通工具也不行,要赶一小天的驴车才能到,我就觉得老远老远了,去一回赶上过年一样,是一个重大的仪式。大舅在渔场工作,过年自然不会缺鱼。至今我还记得舅妈炖的大鱼,怎么说呢!有一种美味叫家常菜,它的味道只属于某一家某个人,是不可复制的。那鱼只能大舅妈炖,别人炖不出那个味,现在是再也吃不到了!
铁锅炖大鱼,大锅大灶,烧柴禾,刺啦一下锅底化开一勺子荤油,扬一把葱花,放几个干辣椒,舀两勺子大酱炸开锅,味就出来了。灶坑烧得旺旺的,红彤彤的柴火让人有种不用催不用赶的兴奋,屋里院外地就跑开了。一会儿看看锅里的鱼炖得咋样了,舅妈说快了,马上下豆腐,再去玩会儿。表姐一边烧火一边在灶坑里给我们烤菱角,菱角这种东西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只有江沿儿上有,黑黑的,转圈带尖儿,长得像铁蒺藜。(估计铁蒺藜就是仿照它的模样做的。)烤熟的菱角里果瓤又香又面,洁白如脂,就是不好打开,肉专门往犄角里长,抠一块搁嘴里,细腻中有股淡淡的清香,有水草味。我们几个忍着烫,呲牙咧嘴地撕咬着这个调皮的小东西,嘴巴吃得黢黑,还不忘惦记锅里的,此时锅里的汤汁已经变得乳白,满锅翻滚,豆腐咕嘟嘟开锅了,一厨房都是豆腐的卤水味和鱼的鲜香味混在一起的味道,闻着就像鞭炮放过的硝烟一样,喜庆而热烈。能吃了吗舅妈?舅妈笑坏了,看把我老外甥急的,恨不得把舅妈吃喽。
记忆里舅妈又瘦又小,身体却很硬朗,干活麻利,走路带风。她对我很好,我一去就变着法地给我弄好吃的。现在想想那些都是什么呢,薅一把苋菜剁碎和面烙饼,捋一盆儿榆树钱馇糊糊,煎两个鸡蛋烙韭菜盒子,切个酸菜芯拌白糖,往黄米饭里拌一大勺荤油……不管我什么时候去,她都惦记着我这张馋嘴,转个身工夫就能变出好吃的来。农家能找到的食材在她手里皆成美味,她能把简单的生活过成了节日。那味道储存进了我的记忆,成为我对美味无法超越的标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锅鱼被她施了什么魔法,那道菜端上桌时,所有人眼睛都亮了,就如屋外升腾而起的烟花,瞬间点燃了夜空。
对了,忘了说了,铁锅炖大鱼,豆腐比鱼好吃,粉条比豆腐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