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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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流行阵线

我的树

□沙占春

莫名地喜欢树,是那种沉醉式的喜欢。

我能叫出所有树种的名字,谙熟它们的形貌特征和生长环境,了解它们的经济或药用价值,也能根据高度、粗细、纹理、叶脉判断出一棵的年龄,且精准异常。

这看似非比寻常的“本领”并无奇妙之处,只是从小到大日益痴迷的结果。我守着一棵树专注地看上一会儿,粗砺的树干就开始讲述它的过往,摇曳的树枝就开始挥洒它的活力,疏密的树叶就开始描述它的生机。

在我看来,每棵树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一段历史。虽然故事未必精彩,历史未必久远,但足以吸引我去仔细探究。当然,探究也不见得有什么科学结论或深刻感悟,更远非为致知而格物,探究本身就是我要的结果——只是出于喜欢。

想来,这一喜好应是缘起老宅门前的那三棵老榆树。极粗壮的树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枝杈,夏天的树荫投不下一丝阳光,冬天的树下积雪被风一吹也会比别处厚了许多。它们是麻雀的乐园,从早到晚地叽叽喳喳喧嚣不止,只有盘旋的鹞鹰才能让叫声暂停片刻。我总在树下嬉笑打闹,仰望树梢时,我会想象从天空俯瞰全村的样子,寻找蚂蚁时,我会琢磨它看见我时会不会害怕。这样的举动常常让爷爷担心,“这孩子总在那儿发呆,是不是中了邪?”甚至偷偷地祈求树神,别再纠缠他的大孙子。

树龄多少,是谁栽的,没人说得清。爷爷告诉我他小时候就有了它们,只是比现在要细一些,我的问题他也问过他的爷爷,一样没有答案。爷爷还说这样的树到处都是,没啥稀奇的。我却对三棵老树情有独钟,它们时刻散发着的神秘气息令我着迷,也让我敬畏,甚至相信它们会在未来某一天告诉我好多过去的事情。“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就这么孤单的童年”,终是没能等到老树讲起身世的那一天,我长大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家乡。

戍边二十多年的岁月里,老家常常以睡梦发生的背景闪现在我的生活里。工作压力大时我会梦见自己从树上坠落下来,日子顺意时我会梦见自己轻快地爬到树上和麻雀说话。现实中,家乡早已换了模样,一个主题公园坐立在了家乡的土地上。好在公园保留了那三棵老树,让我依稀辨得老宅的所在,让我的乡愁也有了依傍。每次回家探亲,我都会来到这里静静陪老树呆上几个时辰,让老树把我的记忆带回童年,让爷爷重回我身边,让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泪眼婆娑——老树依然茁壮,我已白发渐生。

军队生活里,我爱树依旧,发现了新树种就要到书上、网上查找比对一番,确认无疑后才肯罢休。战友也因此送我一个雅号:树先生,我想其中的戏谑一定是多于褒奖的,因为当时我们都看了电影《你好,树先生》。脱去军装后重回故乡,老家的城市生活一时间让我局促难宁,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里我难辨东西,常有恍惚迷离之感。好在到处都能见到我认得的老树,慌乱时找到一棵看上一会儿,情绪便会渐渐安定下来。

后来,幸运再次降临,我找到一份城市绿化的工作,爱好变成职业的欣喜把我从迷惘中拯救出来。分享树的知识有了听者,谈论树的话题也有了知音,悄然间我融入了城市的生活。这期间,我也常去看望那三棵老榆树,跟它们絮叨些什么。

别人不以为意地老树也许冥冥中真的就是我心灵的导师,它让我镇定平宁,安静从容,心有皈依,情有所托,也让我像老树一样,扎根到哪里就在哪里繁茂。

其实,老树已经默默地告诉我:你的心里也长着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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