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跑步回来，穿过某医院，不由得停住脚步。

从没见过这么黄的树，就长在人行道上。周围是一大片浓荫蔽日的榆树林，粗的一个人抱不过来，树龄大概有百年之久。有的黑黢黢的树干上缠着已经发白的红布，不知是什么人系的，又寄托了怎样的心愿，这些心愿实现了没有。老树歪歪扭扭，或远或近，散乱随意地伸向一方天空。那些外地来的文化人管这叫“古榆林”，常常到此一游。

见到这棵通体金黄的小树时，我先是对留下它的人充满敬意，甚至对这个医院都产生前所未有的好感。早晨的光还没射到这里，小树黄得不够明亮。向前再走几步，右侧路边土坡上竟然还有好几棵这样的树。从古榆林上方空隙穿过的光正好洒到这里，我眼前一亮。

那是怎样的黄啊？一树树纯粹的色彩，饱满，彻底，认认真真，纤尘不染。那些黄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像熟透的果子，马上就要坠落下来，像梵高的向日葵，热烈浓稠得就要融化，要流淌……我仿佛闻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异香，甚至听到贝多芬如波涛般翻卷的第九交响曲在高处回荡，回家吃早饭的事已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了。我担心一阵风来，它们会像云一样散去，像鸟一样飞走。我只能屏住呼吸，蹲下来仰望，生怕惊扰了那一树树稍纵即逝的精灵。

树林前面空地上有几个跳舞的人，穿红戴绿，成为眼前这幅画中生动的点缀。为了拍到颜色饱满、对比强烈、天空足够蓝的照片，我把手机亮度调到极暗，蹲在地上，一直照到电量耗尽。

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和一个伙伴在一片遥远的谷地里吃“黑悠悠”（学名龙葵）的奇遇。那也是这样的秋天，我俩在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走。走过果树园子，又走出很远，走进一片不知谁家的谷地。发现一棵黑悠悠，吃得甜嘴巴舌，再往里走，又发现一棵，就这样一直往前，走着走着就出现一棵。后来竟然都是饱满的果子，一串串又大又圆，缀满枝头。我敢说，那是我今生吃过最甜的黑悠悠。

蹲下去的时候，人就淹没在谷地里，周围是无数细密干枯的谷叶，随风起舞，金黄的波浪时起时伏，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世外桃源”这样的成语，还不知道什么叫“忽逢桃花林……忘路之远近”。就怕有人发现我们，暴露这块宝地。我俩犹如贪婪的野兽，眼睛放光，一把把捋着，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嘴巴都吃花了，粘满黑悠悠籽儿。后来，就不想再蹲下去了，直到心满意足走出那片谷地。

当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其他伙伴听的时候，他们都不信。后来，就找不到那片谷地了，再后来，那座窝棚就没人种谷子了。大地上除了土豆就是苞米，无边无际，密不透风，年复一年。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遇见那一棵棵漂漂亮亮的黑悠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