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百戏之祖昆曲,一唱三叹,波浪一般的音线,几句行腔,就说尽世间冷暖,唱透人生百态。拂平心底的或惊喜、或愉悦、或愤懑、或狂怒、或悲苦、或伤痛、或哀怨……让一切归于平和,以致不悲不喜,安之若素,微笑向暖,步步生莲,清风自来。
爱戏之心,始于从小陪伴父亲看戏。人生看的第一场戏,是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进当年重庆路上风华正劲的长春音曲厅。那场戏是京剧《春草闯堂》。锣鼓一响,小姑娘春草闯上堂来,惊艳亮相,也闯进了台下小姑娘的心底。从此,丝竹萦绕、锣鼓入云,充盈了生活,也似定音了人生这般的腔调。
少年时看过一场《杨八姐盗刀》。因为剧里有反串,女主角偶有不适,走台步时打了个跌, 摔在了台上。观众以为是剧情之中,并无反应。演员立即接上了戏,继续演出。父亲熟知剧情,边轻声给我讲解边赞叹演员的功力。多年以后,我和这位已成名家的老艺术家笑谈此事,她对年轻时候的这场戏也记忆犹新——跌倒了,没关系,站起来,演得更好,才是本事!
虽生长在长春,我却尤喜昆曲、越剧、黄梅戏……以至被南北朋友戏称“北人南相”。看一出越剧《红楼梦》,仿佛生命的一场始终。数年前小百花越剧团《红楼梦》曾在长春一汽会堂演出。我想,地域的差异可能使得演出反响不尽如人意吧?未料观众反应出人意外,我身边两位少男少女十指相扣、泪眼朦胧,沉浸入戏;全场许多人泪流满面,有的还随着伴奏轻唱。更有一位外国观众,边听翻译讲解边用生硬的汉语感叹:“多么美好的爱情,多么美好的人哦!这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就是戏的魅力吧!
犹记得当年一位京剧团老团长铿锵地对我讲述他的心愿。他用了好多年的时间,像集珍稀邮票一样广选名角。他的心愿就是——把京剧的各个行当流派都集齐了,届时兰桂齐芳,如当年徽班进京,鸣锣问天,好戏开场!
我曾为一本戏剧文学刊物写过一篇卷首语《清音响梨园——词仿蜀道难》:
噫吁嚱,昂兮高哉!一马离了,西凉月九天!
生旦净末丑,行行何天然!
听琴西厢自孑立,遥想当年定军山。
霸王但闻楚歌起,别姬情绝乌江边。
火烧赤壁计中计,然后红天黑地不相连。
上萦天女散花之流云,下酌贵妃醉酒之小川。
西皮二黄流水婉转,寒窑断肠蓝河怨。
唱罢春秋配,龙凤呈祥长生殿。
孙安动本为黎民,傲骨血透桃花扇。
十八相送楼台会,苏武牧羊何时还?
辕门斩子打龙袍,引弓射雁汾河湾。
风吹桃李梅如海,开彼岸。
梨园凝魂,大雪窦娥冤,滑车一枪挑天峦!
大破天门闹天宫,绨袍相赠意绵绵。
龙图岂解香莲恨,开封祭铡包公案。
戏比天还大,看我楼上之楼大登之殿哉!
没见幕启步生莲,一枝初发,万花飞来。
月下追韩信,空城设棋盘。
水漫金山,白蛇有传;桃园三拜,义字情牵。
青梅煮惊雷,声声叫小番。
高腔之高,遏云破长天,击节一吟长咨嗟!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舞台如昨,当有新戏。淡妆天然,轮回经年。大幕拉开,九九归一。
一折唱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