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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文苑茶坊

与爸妈共度好时光

□王可心

从记事起,我家有两个安有玻璃门的柞木书柜,那是我爸找县里一个名字叫朱一凿的木匠打的。朱一凿干活儿不会用一根铁钉,他只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凿子、刨子和一把硬木榔头,所以他做出来的物件全都是榫卯结构,上下左右咬合,结实耐看。几次搬家,书柜的玻璃破碎过,框架却安稳如初。

我就是在那两柜书里泡大的。没人教我识字,为了把故事看全看明白,我不得不认识那些横竖撇捺。它们成了我最初和日后的文学滋养。在那两柜书里,我记得还有一排半的医书,我姥爷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中医,那些泛黄的纸页里,有印刷版,也有我姥爷手抄的版本,可能血液里多少带着他的基因,我也喜欢看《伤寒杂病论》《千金方》,还跟着我妈背下来不少药理和单方。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比如我去药店买膏药,看到说明,我会迅速反应某一味药具心毒或肝毒,然后店员马上查寻,冲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感觉碰上我这么个半瓶醋的人很倒霉。

从磐石搬到吉林后,我们家又多了两个书柜,没有了朱一凿,我爸只能去家具城。多出的两柜书,让我爸的文学功力越发深厚,他写了一本又一本的书。他的故事也大多是大团圆的结局,这跟我有关。因为他每次写完作品,都要让我先看,我不看,他也会自恋地把故事讲给我听,如果是悲剧的结局,我就会痛哭流涕,就会要求他去改去重写,晚年他回忆起来,觉得是我影响了他的小说质量。在我也开始创作后,很难想象一个父亲可以这么宠溺他的女儿。

我爸喜欢看书,我妈也喜欢看书。他们经常躺在床上,一人戴着一副老花镜捧着一本书,多好的日子。这种日子,止于2013年,我爸过世了,三年前,我妈也走了。我爸走的时候,我是难过,我妈走的时候,我是崩溃。我爱人、我哥、我女儿说,还有我们呢。是啊,还有他们呢,可有他们能怎样呢?我告诉他们,我想做孩子,我再也做不了孩子了。

爸妈离开我的生活后,我的饮食出现了很大变化,但凡他们曾经喜欢的食品,都彻底从我的餐桌上消失。特别是茴香和樱桃。我爸喜欢吃茴香,茴香炸酱和茴香馅饺子。所以,别说吃,在市场看到那一捆捆松针样的小菜,我都要绕道走。有一天,我想我得从茴香的阴霾中走出来。硬着头皮买了一斤,我拎在手里往家走感觉像拎了一只铅球。结果很失败,炸好的酱勉强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如鲠在喉。我把一盘子菜倒进垃圾桶。

我妈喜欢吃樱桃,每年春天,从每斤80元开始,我爸去早市给她买,直到夏末每斤10元,我妈每天都吃新鲜的樱桃。我爸走了以后,是我买。我妈走了以后,我们家再也没出现过樱桃。

饮食上的逃避,让我失去了回忆的机会。但有一天我偶然回到老房子,看到那一面墙书柜的时候,我知道我跟他们重逢了。我看到了我爸喜欢的契诃夫,看到了我妈喜欢的曹雪芹。

我蜷在沙发里看他们喜欢的书,被布艺的扶手和靠背包裹着,感觉像他们在拥抱着我。看《契诃夫小说集》时,我还会很有仪式感地放上俄罗斯的音乐,那也是我爸喜欢的。书上的油笔画处,我都会认真地体会,体会我爸当时勾画它们的目的,阴阳两隔,那是我跟我爸最好的对话。看这套书的时候,我爸二十几岁风华正茂,他沉醉于契诃夫的小说世界,我则迷恋于爸爸内心里的契诃夫。年轻的父亲,年迈的父亲,一起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思念他的夜晚。

我妈只是一个老师,她并不写作,她对《红楼梦》可以说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在她的教学生涯里,她会给每一届学生开几节红楼阅读课,书里的很多段落,她都能倒背如流。我妈喜欢薛宝钗,不喜欢林黛玉。我记得我爸说我妈的性格吸收了薛宝钗和林黛玉的优点,而成功地避开了她们的缺点,有这种评价的时候,基本是我爸犯错误的时候,比如私房钱被发现,但我妈仍然很得意。他们的往事点滴跟着《红楼梦》一起流淌在我的眼前。

幸好有这一面墙的书柜,爸妈在这里,记忆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不管永远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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