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我的人生旅程已然抵达五十岁的驿站。古人云:五十知天命。回首我这五十年来的生活,于家庭仍是劳碌奔波,于工作依旧平平淡淡,唯一略感慰藉的是,在寂寞清寒的岁月中,在乡野与城市之间孤独的行脚里,总有书卷在手,书香暖心。
在孩童时代,一颗蒙昧的灵魂刚刚开启,便在母亲的影响下享受古典与现代文学的照耀。母亲虽是一位普通农妇,但对古典小说、通俗演义情有独钟,对现代文学如萧红的著作亦有涉猎。直到如今,我仍对母亲的行为感佩不已,至今仍能忆起在乡下昏暗的油灯下,母亲读书、并为我们说书的情景。在我幼稚的心灵和眼界里,读书是多么值得一生追求的幸福呵!那时,我在母亲和兄长的助读下,阅读了诸如《西游记》《红楼梦》《三言二拍》《生死场》等卷册,虽是一知半解,但兴味愈浓。现在想来,这童年的兴趣走向,无疑是我日后的人生奠基与洗礼。在此后的时光中,我能踏上追寻人类漫漫文明之路,家庭的熏染功不可没。
1990年,我考入师范学校后,开始了真正的读书生涯。这时的我,青春年少,对文化的渴求犹如海绵吸水,无论平静、欢乐,抑或彷徨、痛苦,只要一扎进书籍的浓香里,我便无视一切,宠辱皆忘,成败不惊。在这一时期,我阅读了兰波、托尔斯泰、纪伯伦、波德莱尔、海子、西川、骆一禾等人的作品,他们迥异的风格让我如沐春风,他们纯正的品质让我无限追怀。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因为读书,成了一个有头脑的人;因为读书,成了一个生命、生活的“观察者”;因为读书,我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毕业返回乡村,在教书与劳动之余,我依然保持着读书的癖好,每晚读书至深夜。我越来越热爱深夜孤灯这种读书境界。是书籍,使我从芜杂的俗世中抽出身来,把灵魂交给自己,把内心的波动交给纸页;是书籍,让我在清澈林梢悬挂的阳光或月色下,抬起高贵的头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视域更加开阔,我反复诵读屠格涅夫的《白净草原》、梭罗的《瓦尔登湖》、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荷尔德林的《致故乡》、苇岸的《太阳升起以后》,是这些干净的灵魂与文字,使我身心通透,使我对平凡的一生充满喜悦的信心。特别是在无限苦寒的冬夜,我可以傍着泥筑的火炉,捧着一卷大书或小册“陶然忘机”。这其中不仅有古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恬适意境,更有“雪夜闭门读闲书”的旷达体味。转载飘蓬,许多童年、少年时的心性、稚趣早已“灰飞烟灭”了,唯读书的癖习始终未改,且兴致愈发浓醇了。你可以想见,在塞外朔朔北风的肆虐下,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中,一座乡下的略显古旧的屋内:一盏灯,一簇跳跃不息的炉火;一卷书,一个书生瘦削的身影和他专注的沉醉眼神……这是多么孤单而富于怀旧的场景呵!“非人磨墨墨磨人”,我常常在柯灵的一声叹息中顿悟世事无论如何变幻,人生皆在每个人的嗜好中如雪泥鸿爪,深深印过,之后又了无踪迹。我的唯一的愿望便是在这“墨磨人”的境况中,从黑发至白首,磨得人生铅华洗尽,磨得人生如风载歌行。
近年来,随着情怀的日益趋于平淡冲和,志趣的回归洁简自然,读书也愈发地显得抖落风尘,愈来愈喜“青菜豆腐”式的清淡之品。真正的体察人性、与自然浑然一气的佳构,永是读书人超拔气韵的目标与指南,一如冬夜窗前的莹莹白雪,映得人思想通体剔透,甚至可以听到纯银般的脆响。
“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在读书这条道路上,我将尽一切努力。在白日里为稻粱谋奔波劳顿过后,拭去脸上的灰尘,伴着摇曳的灯火,能“手握诗书心顿宽”,实乃此生的一大幸事。是读书,使我有了慰藉旅程的拄杖与绿地;亦是读书,使我“复归于婴儿”,在人间保有踏实稳健、纯正善良的道德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