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南湖水在冰下冬眠,冰层在厚厚的雪被下酣睡。游园人都喜欢到冰面上走走,既踏雪,又踏冰,感觉倍儿爽。双脚如笔墨,可在白画布般的冰面上随性勾画,抵达自己想去的岸。在冰上走,会联想到夏季,自己现在脚踩的是湖水,冰面带给人一种恍恍惚惚的穿越感。
喧扰的都市里,人们在一块纯洁的冰世界上寻找童心,取悦自己。南湖公园湖心岛北侧冰面,被圈起几个滑冰场,整天热闹劲爆。有对六十多岁的夫妇,在湖心岛南侧近岸冰面上,清出一块二十米长、四米宽的小冰场,他们七八岁的孙子在小冰场上滑着爬犁,爷爷正整理自制的单腿驴,我主动和他打招呼:“是单腿驴吧?”“对,单腿驴,过来滑滑吧。”
我翻过白钢围栏,来到他跟前,接过他手里的滑冰杖,踏上单腿驴,滑了三圈,过把瘾,下来了。他诚邀我:“再滑几圈。”我又踏上去,滑了几圈。这是我童年时酷爱的游戏项目,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动作要领一点儿没丢。找回童年的感觉,没有比这更开心的。
那天,长春突然迎来高温天气,冰面上的积雪转眼间全化了,像是幻梦一场。南湖的空气里有股春天的气息,掺杂着夏天的热感。
严寒期的冰,玻璃般透明,被冻出一条条酷似干旱土地上的龟裂缝。冰层看起来,仿佛由无数奇形怪状的冰砖严丝合缝拼砌而成,纹路里似乎深藏着建筑艺术的美学奥秘。积雪融化后,雪水缓缓渗入冰缝,晶莹剔透的“冬冰”,慢慢变成了混浊危险的“春冰”。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湖心岛贴近南岸边的冰面,已化开半米宽水面。就像潜水能力超强的抹香鲸,总要适时浮出海面换气一样,在冰盖下憋了一冬的湖水,也急着换口气。冰心肠好,很理解湖水的心情,先在岸边为它们欠开一条缝,湖水立刻感觉舒坦多了。
岛上一只花栗鼠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我已一冬天没见到它们的踪影。冬天里,我时常想起它们,花栗鼠们都到哪儿去了呢?肯定是钻进大柳树上的树洞里冬眠了。那也挺好,冬天冷,食物少,冬眠是最佳选择。眼前的这只花栗鼠,见了我也好奇,和我对视一下。我用眼神和它打招呼,你好花栗鼠。我心想,抓紧吃东西吧,看你瘦成啥样了。它本该蓬松自信的尾巴,像被火燎过似的,光秃可怜。它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向前方的那棵油松跑去。那树下,有好心人为它们准备的杂粮。
公园里的灰喜鹊很常见,它们嘎嘎的叫声,俨然成了园中的主题音乐。有位鸟类专家曾跟我讲过,南湖公园景区有两百多种鸟类,当然多数是候鸟。在初春的一个上午,我见到一只大斑啄木鸟,立马兴奋起来。它在一棵大杨树上啄了一会儿,“哒哒哒”,又飞到另一棵枯榆树上,“当当当”。它像一位高超的琴师,每棵大树,仿佛都是它弹奏的不同乐器,活树、枯立树;实心的、空心的;蒙古栎、黄檗,它总能激活每棵树身上一直沉睡的独有音调。它不停地换琴,好像在炫耀,谁也没有它的琴多。我在朋友圈里发啄木鸟照片,有位南方朋友留言:天这么蓝。他注意到啄木鸟头顶的蓝天。长春的春天,有时风和日暖,没有一丝云彩,露出“长春蓝”。但有时也会刮起大风。大自然的魔术里,总会变出你预想不到的脸。
春风无语,但南湖里日渐增多的鸟们,好像都在听它指挥,替它报春。
煤山雀身小,胆小,它们总是在大树的上部飞落,与人保持较远距离,我只能拍到它们的腹部。大山雀胆子大,前几天,我在离那座《读书》雕塑三四米远的灌木旁,拍到了它。它白脸颊,黑脑门,黑脖子,一条黑线从白色胸脯间延伸到腹部,那样子像穿着一件特制的黑白相间的马甲,它胖乎乎的,可爱逗笑。它爱“叽叽”地鸣叫,准确地说,不是“叽叽”,我在汉字和拼音里,实在找不出与它的发音相吻合的字和拼法。人类至今也没能为鸟类贡献出一部《鸟语词典》。
季节的转换,有别于时间的一直向前,它总体向前,但有时会犹豫徘徊,偶尔还会倒退,比如倒春寒。有时一场雪、一场雨,或气温的骤变,会陡然加速季节向前或向后行进的步伐。一场绵绵的夜雨过后,第二天上午,我忽然发现公园林中石板路边,冒出来一堆堆形态宛如荠菜一样的绿草,它们是白屈菜。春天恍若突然间降临到这片树林里。春天总是让人琢磨不透,如果你想探究,是哪一株嫩草最先拱出地面,哪一条返青的柳枝上最先萌出芽苞,春天会笑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