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如雪随风舞。当诗人们还在“梨花院落溶溶月”中铺展他们淡淡的忧伤时,像山梨树一样散居在山坡沟岔间的山民们却用一杯山梨蛋子炮制的土烧酒,让我们真切感受到了长白山深处那种微润、清冽、爽到连灵魂都透明舒展的四季柔情。于是我对山梨花的感怀,就不仅停留在雪一样的颜色,更有那杯色如琥珀清香四溢荡气回肠的山梨酒了。
这酒,色如琥珀,纯净如玉。酒入杯中,扑鼻的香气霎时便充满整个空间,而这种酒香,既非酱香也非浓香,而是一种一闻就能感觉到那种浓缩了四季的特有气息。轻抿一口,甘、冽、爽的口感似一根火线蜿蜒入怀,顿时让你经络开张,四体舒泰。
都说酒品看人品,这说的应该是酿酒而非酒量。山梨蛋子炮制的土烧酒就如这山里的人一样,醇厚却讷言,如此美酒,不进山是断然喝不到的。初秋一到,山梨果实随手可摘,尽管芳香馥郁却因野生个儿小,口感酸涩,不仅不被珍视而且直接就被叫作山梨蛋子。就凭这散发着山林野气的名字,就与梨花带雨的凄美,“梨花满地不开门”的寂寞形成了强烈反差。山梨蛋子,仿佛沾着泥土带着阳光的崖畔顽石,一听这嘹亮的名号,就能感到原野的风在呼号,山腰的云在飘荡,无遮无挡的太阳在火辣辣地烧,那种天生的野性和粗犷,就像山坡上正在盛开的一簇簇山梨花,开得奔放甚至张扬。所以,当具备这样天性的梨花最后结成果实融于一杯农家的土烧酒时,纯真的气息才会在四季回荡,你想让它不凛冽不醇香都不行。
山梨花是野生的,那可是真正的野生,从来没有人做过任何的打理。它的绽放就是这座大山本土的方言,风起花落就是它与四季随意的交谈,诗情画意只是它袒露给天地的展览。相对于果园,过多的人工,过多的关怀,虽然汁甜果大,品起来却像观看蹩脚的演员,再漂亮也没有本色来得纯正。这就是野生,它不仅是一种生态,更像一种境界,花小地偏,很少有人观察过它的瓣它的蕊,更无人去抚摸那生铁龟裂般的枝干,但呼啸的野风,疯长的野草,喧哗的野泉与它四季相伴,维护着它的野性并与它一起野生。
“七月核桃八月梨”,山里的生活是要遵循古老法则的。这淳朴的农谚就像一支魔笛,在高低起伏之间储藏着大山里各类动植物的生命密码。漫步山间,品饮这杯山梨蛋子泡出的烧酒,慢慢就会悟出,山野之中,每一树梨花都像参透天地的智者,它们懂得自然法则,懂得季节交替,懂得放与收,懂得旷达与沉淀。它们将长达半年的冰雪吸进体内,不仅酝酿美丽的绽放,也酝酿醉人的芬芳。就像这一树梨花,唱完春天,离开枝干,随风而去的路上,不是走向消亡而是涅槃重生。它要去下一个季节,在雪舞风号的大山里,酿造出美好的记忆,然后,再通过这杯琥珀色的酒浆反复讲述时光里发生的故事,讲述从花到果再到酒的全部细节。
“莫笑农家腊酒浑”,长白山野果炮制的酒从不浑浊。想来当年陆游写这首诗的山西村,一定没有如此的美酒,可惜他没来过长白山,如果他来,坐在山民院落的梨树下,举杯饮下这杯山梨酒,一定会诗兴大发,也许不去写那个柳暗花明的又一村了,而是随着片片迎风起舞的花瓣,满怀着对山梨花的长长回忆,穿过时光,让诗情与梨花一起,上升上升,直到果实金黄,沉淀凝聚,再到变成一颗小小圆圆的山梨蛋子,投进家酿的酒浆,成为可巡回四季能飘荡古今的醇香,让这座大山有型有味,回味悠长。
饮酒赏花,思绪飞扬。如果说流水无意,那落花一定有情。看那一颗颗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山梨蛋子在酒里释放,一杯下肚,身心灼然。举杯与山梨花、山梨蛋子相约吧,在这收获的时节,感悟那种悠然的深沉和纯净,多像这山里的风,看不见摸不着,却用千百年的时光茁壮了一个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