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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好作品

徽州有江

赵东海

我们游十里画廊那天下雨,雨落在新安江上,江更湿了,水天一色,仿佛江从天上来。两岸的山隐晦迷蒙,被江涂抹,绿得淌下水,山也落在江里。山和水的颜色惊人地相似,烟雨中浑然不清,只有白墙黑瓦浮在中间,飘飘然洇着湿气,如同水墨随意抹上的一笔,或者山水间遗落的空白,中国画讲究的就是这种意境。我知道,再往下游走,到建德,就是富春山居的图画了。

从这条江出发的不只是画,更多的是讨生活的游子。少年自率水出发,踏入烟雨朦胧的江湖,多少人形同雨滴无声坠入江河,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后人只记得那些在江湖溅起浪花的显赫之辈,这里有他们的宗祠、老宅、牌坊和传说。这些出息的人不止胡雪岩一个,在他之前之后有数不清的风云人物。一个小小的休宁,就曾出过十七个文状元,两个武状元。徽州城八角牌楼恐怕是全国唯一一座人活着时给自己建造的牌坊。明朝三朝元老许国平叛有功,获御赐建楼,彰显恩宠,我却从柱脚上倒悬的石狮子里窥见了不一样的心思。许国敢为天下不敢为,人人只筑四角牌楼,他偏做八角,如此倒行逆施(狮)难道不是所有江湖儿女心中隐秘的角落吗?哪个从埠头出发的少年没有挑战天下的勇气,即便当时没有,后来也被逼出来了。“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这是命运,也是机会,谁让你生在徽州呢,“徽州徽州梦徽州,多少辛酸多少愁”。光愁是没用的,大江听不见叹气的声音。话说回来,没有这条江,恐怕你连往外丢的机会都没有。

沿江而下就是江南,杭州、苏州、上海、南京;沿江出发就是天下,盐、茶、油、木材、金融,大把出息的机会。混不好也比困死在原地强,这是徽州人的生命基因。如果不修是命,出发就是对不修的不服。徽州人口最多时达200万,一个仅容50万人口的土地如何搁得下这么多人,闯出去就是唯一的活路。徽州的儿郎临行前,母亲会用豆腐和韭菜和馅,用泪水和面,包一顿四四方方的饺子,为儿子践行。这形同包袱一样的饺子是当娘的无言的嘱托:孩子,妈也舍不得把你丢出去,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啊!可谁让你生在徽州了。希望你有抱负,像这饺子馅一样清清白白做人。少年一步三回头出发了,包袱里除了可怜的干粮还装着一根绳子。闯江湖,绳子是必备的工具,它既可手提肩挑,关键时还能救命;其实这根绳子有另一层含义,谁都不说,谁都懂,混不好就吊死吧。徽州人的祠堂宁可供奉杳无音讯的亲人,也不接纳混吃等死之辈。胡适回忆父亲胡传12岁扛货出率水埠头,翻越新安江古道,称此为徽州人的朝圣之路。

十里画廊烟雾缭绕,两岸居民生活自在安逸,现在还有多少人沿江出发,勇闯天下呢?如果是我,我可舍不得离开这如诗如画的地方。一条水路,每到一个埠头就有摆渡船停靠,可能它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或者只要人上得差不多了就走一趟。两岸乡村的人就这样在大江上往来。有提着工具干活的;有背着竹篓卖菜的;也有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找老朋友喝茶聊天的。6月是新安江的梅雨季节,这里的人逐水而居,对些许烟雨早已司空见惯,我看他们连伞都懒得打,索性自己也甩掉雨衣,光着头走在一群伞的后面。新安江的雨自带温度,悄悄地润湿了我的肩膀,从脸上流下的雨水有着山林草木的味道,清新甘甜。这儿的雨都是甜的,难怪山上能长出猴魁这样的好茶。这条江已经禁捕近十年了,江里的鱼虾可能早已忘记了还有打鱼这回事,表演捕鱼的乌篷船一网就捞起好大一片鱼,捕上船的鱼,又给放回江中,落水的鱼欢蹦乱跳,它们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游戏。江岸人家有的在门口摆摊卖黄瓜、鲜果,青菜也有,我叫不上名字,看着像苏子叶,没好意思问。他们并不着急叫卖,任凭雨打在果蔬上面,那红果水灵得滴下水,菜叶更精神了。她们则坐在檐下和凉亭里闲聊,也有老人家什么也不干,安详地看着雨雾中对面的村庄,猜想多日不见的老友这光景是不是和他一样,闲坐望江。

再回身,游船已经靠岸,没走够啊,十里新安江怎么盛得下徽州的古今胜景,何况还隔着层烟雨。离去的时候,新安江已经让每个人的眼里、心里、头发里都装着水汽,够我们消受很长时光了。送行的向导在船上挥手,“想着啊,还来呀,风里雨里我在新安江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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