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我已来过多次,每一次使命不同,体会也就各异。这次跟随“揽胜·探微 问道吉线G331”采访组前来,主要目的是探访美人松。
美人松生长在长白山核心区,就在G331旁,大多分布在白河林业局辖区内。她最神奇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在长白山林区,堪称最美的树,这不仅得到许多专家认可,老百姓也早已从心底接纳;二是历经磨难,依然能留存至今。白河林业局建于1971年,20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对木材需求巨大,这般高大粗壮、挺拔笔直的松树,为何能逃过砍伐?带着这个疑问,我曾与白河林业局几任领导聊起,他们的共识是:当时就觉得这树的冠形太好看了,砍了实在可惜。白河林业局森林覆盖率达97%以上,不差这几十棵树,便留了下来。就这样,美人松幸运地保留至今。
长白山的风时大时小,却仿佛带着记忆。当它掠过白河两岸,总会在那些银灰色的树干间放缓脚步,好似生怕惊扰了那一群伫立千年的美女。当地人说,那美人松是长白山最骄傲的女儿,带着冰雪的清冽,也藏着林海的温柔。
关于美人松的来历,流传两个故事版本。老人们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宫七位仙女来长白山天池沐浴,洗浴后遗落了七片云纱,落在岸边化作七棵松树。这些松树生得修直挺拔,树皮像仙女的裙裾般泛着银灰光泽,针叶如青丝垂落,风过处似有环佩叮当,便得了“美人松”的名。
另一个传说藏在中朝边境的古驿道旁。据说数百年前,有位朝鲜族姑娘叫金达莱,为守护家园与入侵者抗争,最终倒在长白山下。次年春天,她牺牲的地方长出一片奇异的松树:树干向上伸展,绝不旁逸斜出,像极了她昂首不屈的模样;树皮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宛如她未干的泪痕。当地人为纪念她,便称这松树为“美人松”,也叫“长白松”。
两种传说,都给美人松染上了灵性。从植物学上来讲,美人松是松科落叶松属的珍稀树种,1983年中国林业科学院首次命名为长白松,主要分布在长白山北坡海拔600—1600米地带,是新生代第三纪遗留下来的“活化石”。历经冰川期的严寒、火山喷发的炽热,美人松硬是在长白山的岩缝间扎下根,成了长白山独有的“植物熊猫”。
美人松在露水河、敦化、大石头林业局也有分布,但可能因气候、海拔等原因,长得和长白山的美人松截然不同:树腰没这么粗,树干没这么高,树皮没这么亮,树冠没这么大,冠形没这么美,完全是入乡随俗、被环境同化的模样。
初到长白山见到美人松,总会被她的姿态震慑。她不像黄山松那般盘曲苍劲,也不似泰山松那样厚重敦实,而是带着一种清瘦的骄傲——树干笔直如削,最粗的需两人合抱,却能一直向上蹿到30多米,仿佛要刺破长白山的云雾。树皮是极特别的银灰色,年轻时光滑如瓷,年老时也只是浅浅龟裂,像饱经风霜的美人脸上,只留下淡淡的岁月纹路。
最动人的是美人松的“妆容”。树冠在高处突然舒展,像美人抬手拢起的云髻;墨绿色的针叶短而密,一束束簇拥着,风过时轻轻摇曳,倒像姑娘们低头浅笑时颤动的睫毛。春夏时节,新叶初绽,带着鹅黄的嫩色,衬得老叶愈发浓绿;秋日经霜,针叶染上金黄,远远望去,整棵树像披了件镶金边的羽衣;即便是寒冬,积雪压枝,她也不肯弯一下腰,银装素裹中,更显风骨凛然。
美人松的性子,也如长白山区的女子般坚韧。长白山的冬天,气温能降到零下40多摄氏度,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海,美人松却凭着深扎岩缝的根系,把养分锁在树干里,任风雪肆虐,自有一身傲气。到了春天,残雪未消时,她便抢先抽出新芽。美人松不挑土壤,哪怕是火山喷发后留下的浮石滩,只要有一点腐殖土,就能扎下根去,用根系牢牢抓住山体,年复一年,把岩石缝儿变成能孕育生命的土地。
在长白山核心区,美人松是森林生态的“晴雨表”。她的根系能固住水土,防止长白山的黑土被雨水冲刷;针叶腐烂后化作有机肥,滋养着林下的人参、不老草、天麻;树冠为鸟类提供栖息的巢穴,树干上的树洞里,常常住着松鼠和鼬鼠。当地林业工人说,看到美人松长得茂盛,就知道这一片的生态是最优良的。
如今,G331从长白山脚下蜿蜒而过,这条串联起中国北疆的景观大道上,美人松成了最醒目的路标。车行至二道白河附近,会突然闯入一片银灰色的森林:公路两旁的美人松比肩而立,树干向上伸展,枝叶在空中交汇,搭起一条通往长白山深处的绿色长廊。司机们经过这里总会放慢车速,摇下车窗——看阳光透过针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听松涛伴着风声掠过耳畔,仿佛这一路的疲惫都被这些“美人”轻轻拂去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动物植物也大抵如此。有人曾试着把美人松移栽到别处:东北的其他林区、华北的植物园,甚至南方的温室中。可移栽后的美人松,总像失了魂的姑娘——树干不再笔直,长着长着就会歪向一边;树皮褪去了银灰的光泽,变得暗沉粗糙;针叶也稀稀拉拉,再没有在长白山时的浓密鲜亮。
为什么只有在长白山,美人松才美得如此动人?或许是长白山的火山灰土壤,给了她滋养;或许是天池的融水,化作了她“梳妆”的清泉;又或许是长白山的风,带着雪的清冽,一遍遍修剪着她的枝叶,让她始终保持着挺拔的身姿——独特的山水与气候,雕琢出了美人松独有的风骨。
美人松作为珍稀树种能留存至今,既靠天意,也靠人为。冰川时期,长白山的火山活动形成了局部温暖的小气候,让她躲过了灭顶之灾;而今,随着长白山保护区管委会的成立,林业工人精心守护她们——给老树做“体检”,为幼苗围上护栏,甚至在病虫害高发期,背着药箱一棵棵喷洒药剂。有位老护林员守了美人松一辈子,临终前还念叨:“美人松是咱们长白山的宝贝,要好好保护,她可是长白山的亲闺女啊!”
暮色中的美人松,更显妩媚。夕阳给银灰色的树干镀上一层金边,针叶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群女子在低声絮语。我站在树下,仿佛能听见她们的对话——老松树在讲长白山的往事,说她见过闯关东的汉子在这里歇脚,听过朝鲜族的打柴民谣;年轻的松树在聊远方的故事,说G331上开过什么样的车,说游客们举起手机时眼里的惊喜。
有风吹来,美人松的枝叶沙沙作响。我想,这大概是她们在回应人间的赞美——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就像长白山的女儿,永远守着这片土地,用自己的美丽与坚韧,书写着属于长白山的传奇。而那些关于她们的传说、她们的故事,也会像松针一样,落在每位来过长白山的人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