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露葱,白露时种的葱!
一经长大,那可是农家一日三餐的必不可少。它可生吃,亦可与肉炒成葱爆肉,更多时候则是在菜肴的烹炒中,充当着调味的角儿——葱花!
“葱花”?此花非彼花。
一盘炒菜中,它的存在并不炫目。只那味道,才在人们的味蕾中时时绽放。有它习以为常,没有立刻就能让人有所察觉。
它种于白露前后的8月末,或9月9日左右。种它,不既得于当下,也不仅着眼于明年,关乎的是明年的明年,抑或后年的后年……
葱籽儿播下没几天,那幼小的嫩芽就钻出了地面,毛茸茸的。二三叶后,就由秋转入一场漫长的冬眠。
人们常以“叶黄根焦心(芯)不死”来形容它的坚忍!
2
白露葱,是关东大地返青最早的作物。
时间上,它比向阳坡的青草早,比江河岸边的柳树早,比田野的麦子更早,算得上是大地上第一抹新绿了。
返青后,人们不住地为它施肥、浇水,使其迅速成长。一筷子高时,人们叫它小水葱。铲完二遍地时,已有一尺半高,辣味也够劲儿了,一时成为农家餐桌上最早的蔬菜引领。
早些年的清晨,队里上工的钟声一响,许多下地干活的人,顾不上慢条斯理地在家吃,大多随手从灶台上摸起个出锅的苞米面大饼子和几棵葱,一口大饼子两口葱,没到田间呢,那大饼子和葱就吃完了!
新葱,早于其他蔬菜。午饭,也多由它来助餐。饭桌上,一把水灵灵的葱,一碗新炸的鸡蛋酱,一捧翠绿的小白菜和萝卜缨,桌下是一盆新捞的小米饭,或一盖帘大饼子。大人们先把葱撕成食指长短的段儿,用筷子把它和小叶菜夹在一起,然后蘸下鸡蛋酱放进嘴里,咀嚼间或咬口大饼子,或来口小米饭。葱的辣、饭的温厚与鸡蛋酱味,在嘴里混合成春天的香!
餐桌上,孩子们则爱整棵整棵地吃。一棵葱折几折,再用葱叶拦腰打个结,使劲儿抿一下盘里的鸡蛋酱,一口填进嘴里便嚼,没几下就咽了肚。然后,再随手扒拉几口饭,或是咬上两口大饼子。那春的味道,弥漫在孩子嘴里,也萦绕于他们的心头……
园子里的白菜、香菜长大了。一片蒲扇般的白菜叶、一勺鸡蛋酱、一筷头葱丝、一撮香菜、一碗小米饭,拌匀后再用菜叶包裹,捧在手里,便是人人喜欢的大饭包。两手紧紧地捧着,一口口有滋有味地嚼着,于是一道味蕾的虹从心底升起。饭包里凝聚的香,大葱仍是主角。没了它,饭包也就没了灵魂。
晚饭也一样,餐桌上除碗筷外,便是一碟大酱,一大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葱,桌下一盆大查粥。又是它,扩张了一家人的胃口,上桌没一会儿,那桌上盆里,又是一干二净!
大葱,不单单是农家人一日三餐的“下饭冤家”,它还是孩子们最爱的零嘴儿。无论在自家的小园儿里,还是田野间,那是见面必咬,且都是整棵整棵地吃。行走间,若与一片葱地相遇,他们总要随手薅两棵,剥下老皮,用手一撸,就把葱白一头塞进了嘴里。嘴一边嚼,手一边往里续,一棵葱还没吃尽,另一棵又续进嘴里……开始,不觉怎样辣,可三五棵嚼完,那嘴已有些木木的,眼睛也热辣辣的了。
辣吗?感觉有点。可依然是挡不住的诱惑!若手里还有,必须全部吃下。这时,孩子们心里,虽辣犹甜,那“嚓嚓”的咀嚼声,悦耳且美妙动听……
3
挂锄了,小葱长高了!
农家把它起出来,清理一下胡须,放在房檐下来场阳光浴,待那葱叶蔫了,再把它栽进地里。缓过苗来,农家不住地培土、灌水,使它长得又高又壮。这时,它的叶子不再葱绿,一层浅浅的白霜,仿佛让它沧桑了许多。棵棵都挺拔得像藏羚羊的角,一垄垄、一片片,无不奋力刺向苍天!
天见冷时,它与秋白菜、萝卜等一起走进了千家万户。去泥土清黄叶,摘些嫩叶腌咸葱。晾晒一番,三四棵为一把,用那蔫蔫的叶子绾个发髻式的结,继续在窗台下晒。天冷了用秫秸把葱打成捆,放到仓房里,成为以后日子里做菜的葱花。这时,吃它不再随意,每顿都以其极少的份额来调制着一家人的生活味道……
秋葱进户后,仍有部分留守大地的。它们循着节气而行,再经历一番严寒,转年又最早扯起了春天的一角。这时,人们不忍再吃它,只期待它春花般地开放……乳白色的球形花冠,柔柔的,也茸茸的,连绵起来,似透明的纱,于明暗闪烁间朦胧着,于朦胧间缥缈着……是一首诗,是一幅画,也是农家人心里的远方……
农家人期待它结出饱满的种子,以迎新的白露!
伴着葱籽的成熟,根部又生出一棵棵葱崽儿来,没几天就长得与大葱一样大。仍可食,味道却很辣,人们叫它“孽葱”,喜欢吃辣的,总说它才是葱的至味。
4
知道吗?大葱还是味中药呢!
明代医家龚廷贤在《药性歌括四百味》中有曰:“葱白味辛,散寒通阳。发汗解表,解毒疗疮。”
默诵它,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用葱白和姜,为贫困乡亲治感冒的事来。那时,冬春季节常有流感暴发,每有乡亲来就诊,视其症状,他便随嘴说个验方:“大葱白两段,生姜三片熬水喝,服后盖上棉被睡一觉就好了。”如是,那感冒者一觉醒来,还真大汗淋漓。果然头不疼了,鼻不塞了,一场感冒就如此轻松地远他而去。后来,乡亲见此法灵验,一有伤风感冒,自己就熬碗葱白生姜汤先喝下去,治愈了,再无下话。仍不见效,再讨教父亲。他看看症状,又将它换成干姜煎服,也果然奏效。这一生一干的切换,让有心者懂得了辨证施治的道理。
“诸药之性,各有奇功。温凉寒热,补泻宣通……”想不到,当大葱与姜,于水火间相遇后,竟幻化出能祛除侵入体内风寒之功,这不由得让人对它心生敬意。
5
白露年年,那葱也年年……
人民公社时,大葱由生产队种;土地承包到户后,起初多由农家自行零星栽种。一段时间过去,有心计的人就把主意打在了塑料大棚上。白露前后把它种下,冬眠未尽呢,它就惺忪地睁开了眼,外面还不时地飘着雪花!
没几天,它便携同一片天地里生长出来的小白菜、小水萝卜、香菜、婆婆丁、苣荬菜等叶菜,一齐摆上春节的餐桌……
正月未尽,农家又开始了新一轮播种,所种依旧是葱。二遍地铲完,新葱又上市了,餐桌上它伴人下饭,返回大地的,还要再经历一番风雨!秋菜上市时,一片片又高又粗的大葱被起出,打上品牌,包装上车,一路销往省城等城市。谁能料想,这时的它居然成了规模,在调剂了人们生活五味时,也成为振兴乡村、富裕百姓的产业。
哦,白露葱!
在送走了一段岁月时,你又开启了新的起点。严冬里,在不住提纯辣味的同时,也孕育了明天的蓬勃与美好……


